賭神 God of Gamblers（1989）

導演：王晶
演員：周潤發、劉德華、向華強、張敏、王祖賢、龍方、鮑漢琳

王晶的奇妙藥方

擅於拍攝喜劇電影的王晶，早於80年代初期，已涉獵關於賭博題材的電影與電視劇，他當時創作的《千王之王》（1980）與《千王群英會》（1981）兩部電視劇，均非常受歡迎，往後執導的《千王鬥千霸》（1981）電影，亦有不俗的票房，更帶起了一鼓「千術」題材的影視風潮，但如果我們仔細去看清楚那三部作品，不難會發現，這些作品都不約而同，源用著同一套基本的方程式來設計角色，而這套方程式通常都是講述一個絕世的賭術高手，巧遇一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，由最初鬥智鬥力，到最後成為有情有義的師徒，過程中會出現多場搞笑與動作的場面，更加會慣性加上一個邪惡的超級對手角色，用來激化正邪雙方的對立面，如《千王之王》裡，「南神眼」羅四海與小子譚昇亦師亦友的關係，與及跟大奸角卓莉的瓜葛，對比《千王群英會》裡，賭王屠一笑與小老千阿龍，和跟大壞蛋仇大千的恩怨，兩套劇集的故事脈絡跟角色塑造，可以說是同出一轍，而他執導的《千王鬥千霸》電影，更重用羅四海一角，然後加上小千王雷力的角色，大鬥日本千霸岡田……，這都走不出王晶自己前作的影子；而去到電影《賭神》（1989），周潤發飾演的「賭神」高進，與徒弟陳刀仔的關係，亦離不開這種「鬥氣師徒」的關係模式，而電影的票房在大收之餘，亦得到影評人很好的評價，更神奇的是在1998年，他亦用同一套方程式拍下了《賭俠1999》，老千王阿King，與小子化骨龍的師徒情義，亦同樣受到觀眾的擁戴，電影依然大收旺場，這些都不得不令到筆者佩服王晶的能力，他能用同一套「魔術」，轉換另一種手法去表演，並且依然大受歡迎，從以上這些例子可以說明，王晶的確是一個真真正正的「橋王」。

很多創作人均表示，現今創作已經越來越困難，原因是現代已經進入了資訊爆炸的時代，隨著電影光碟的普及，與及互聯網資訊的氾濫，令到很多觀眾能輕易地重溫昔日的經典創作，過往創作人常用一句老話解釋「偷橋」的行為，所謂：『創作是隱瞞資料的來源！』，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，其實過去有很多被喻為出色的創作，都只是因為我們當時的資訊不及現代發達，沒有機會看倒「原始版本」而已，連我們香港的創意大師，人稱鬼才的黃霑（1941-2004）亦說過：『創意不過是元素的重新組合！』，的確，在如此資訊澎湃的時代，能將創意元素重新組合，並且能夠帶出新鮮的感覺，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，王晶非常擅於捉摸觀眾的需要，他的作品不會有深奧的主題意識，「媚俗」與「市井」的文化是他作品的代名詞，但他一點也不介意這種負面的批評，他認為電影是大眾化的娛樂，有深度的電影只有少數觀眾懂得欣賞，「搞電影」始終是一門生意，賺取金錢之後，然後才拍非商業的電影……

筆者對他的說法，基本上是認同的，百花齊放的電影業，應該能夠容納不同種類的作品，正如「米之蓮」推薦的香港食店，有豪華的高尚食府，亦有價廉物美的茶餐廳美食。

電影緣起

《賭神》的創作意念，緣於電影的監製向華勝看過的一部廉價小說，該小說的內容雖然乏味俗套，但內裡有一個名叫「賭神」的角色，卻非常吸引他，話說該角色之所以能夠逢睹必勝，所依靠的並非是高超的賭術，原因是該角色本是一隻「鬼」，他能夠利用靈界的力量，去幫助自己贏取大量的金錢……，王晶將這個有趣的角色，改寫成戰無不勝的「睹神」高進，然而角色雖然非常突出，但他的背景與個性卻是十分空洞，因此王晶將粵語片《非夢奇緣》（1960）的故事大綱，加入在電影的情節之內，在一次訪問中，他亦說過《賭神》是參考自該電影，《非》片的故事講述任劍輝飾演的富商李子雲，前往省外視察業務途中，遭伙計阿才（鄭君綿飾）暗算，導致失去記憶因而變得癡呆，留落在街頭顛沛流離，幸得月梅（羅艷卿飾）所救，二人並且日久生情，往後更結為夫婦，數年之後，子雲因一次意外跌下山坡，醒來後卻回復了之前的記憶，並且憑著這些殘餘的記憶，回到自己昔日的家鄉，但與月梅的一段經歷，卻忘記得一乾二淨，最後幾經波折，子雲重回夫婦二人昔日的故居，才記起一切的往事，兩人最終亦可有情人終成眷屬……

從以上的例子，我們可以看出王晶的一些創作技巧，「賭神」的角色是源自小說，故事的內容與發展，參考自《非夢奇緣》，然後加上他最強項的喜劇技倆，配合港式的動作設計，創作出《賭神》這部經典的電影，他的創作方法，體現了上文提過的：『創意不過是元素的重新組合！』道理。當然，作品要成功，還要配合很多因素，王晶找來周潤發飾演賭神這個角色，亦是電影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，在那個年代，周潤發是最賣座的演員，演技非常精湛的他，外形亦很出眾，他的成功，是在於能夠將演繹的角色變成經典，還在拍攝電視劇時期的他，已有出色的演出，如《狂潮》的邵華山、《親情》的木咀暉與及《上海灘》的許文強，這些角色當時已經成為家傳戶曉的經典，及後電影《英雄本色》中的Mark哥、《秋天的童話》裡的船頭尺與《龍虎風雲》中的高秋，亦同樣成為電影的經典人物，作為一個演員，能夠有一部作品角色成為經典，已經很困難，周潤發能夠擁有多個經典的角色，足證他的實力非凡，因此賭神高進這個角色，當年除了周潤發能勝任之外，實在想不出其他演員能比他更為適合飾演此角色。

王者的悲哀

賭神出道以來未逢一敗，他的賭術技巧出神入化，擅於掌握別人的心理之餘，更學會一種超乎常人的感官異能，在與菊子比拼（西協美智子飾）搖骰盅的賭局中，已表現出他能夠聽到骰子在盅裡搖動的異能（據說這種技巧真的有人能夠做得到，在澳門有「鬼王葉」之稱的葉漢（1904-1997），傳聞中亦深諳此技巧），另一次表現出賭神的異能，是一次在山坡之上，被惡犬威脅的時候，他運用了「攝魂」或摧眠的技巧，嚇退了它們，其實此等技倆，在王晶自己的前作《千王群英會》裡，仇大千亦同樣施展過這種異能。

除了賭術技巧出色之外，賭神冷靜與高明的頭腦，亦是他戰無不勝的關鍵，為了與「賭魔」陳金城（鮑漢琳飾）（1915-2007）之戰，他早在最近的五百舖牌局中，在決勝時刻期間故意露出「摸戒指」的小動作，目的是要讓陳金城觀看他過往賭局錄影的時候，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賭神的壞習慣，加上賭神堂弟高義的變節，運用人類眼睛看不到的化學藥水，塗上啤牌的背面作為暗號，更加令到陳金城以為自己勝券在握；及後二人正式對戰，在賭局的初段，賭神更故意輸給他，令到他以為自己處於上風，藉到最後的一局裡，他已經贏了賭神大部份的金錢，正在沾沾自喜之際，在戰意鬆懈之下，賭神才露出真本領，引誘他將二人的所有賭注均押上這一局，陳金城不慎有詐，結果落入賭神的圈套之內，最後更慘敗收場……

賭神成功運用了『以退為進』與『敗中求勝』的方法，勝了老謀深算的陳金城，不過縱使賭神再出色，也逃不過命運的作弄，依靠賭博賺取得來的不義之財，注定要用生命中重要的東西，作為交換的條件，愛上他的女人，全部都因他而死（三集電影都是一樣），第一集裡的Janet嫁給賭神後，安心當他身邊的賢妻，可是賭神的堂弟高義，早已垂涎她的美色，更藉賭神失蹤的期間，企圖強姦她，最後Janet不甘受辱，在混亂間被高義推落露台慘死，雖然事件最後被賭神揭穿，並且用了『借刀殺人』之計，幫助妻子報仇雪恨，但自己與愛妻，從此就永遠分離，可笑的是賭神雖然能夠在賭場上叱吒風雲，但卻保護不了自己最深愛的人，這件事件之後，他亦開始看透了世情，過著避世隱居的生活。

賭神從來不向人傳授賭術技巧，就算是親如堂弟的高義（龍方飾）（1954-2008）也不例外，他只是賭神身邊的一個親信，想不到他不肯安守本份，看到賭神擁有的名譽與地位，不但沒有半點尊敬之心，反而妒忌他擁有的一切，更羨慕賭神娶得如花似玉的女人，心裡的怨憤與仇恨埋藏已久，及後他因為圖強姦Janet不遂，而錯手殺了她，更加令到他下定決心要殺死賭神而保住自己的性命，可是那次刺殺賭神的行動，被刀仔破壞，不過整件事情，因為賭神失憶而沒有印象，高義才亦僥倖逃過一劫，然而他始終害怕賭神，有一天會記起所有的事情，因此他不惜變節投向賭神的對手陳金城懷抱，圖合謀對付他，可是天網灰灰，賭神最終找到了他殺死Janet的證據，便將計就計，假裝忘記他圖殺害自己的記憶，從而用上了『引蛇出洞』與『欲擒故縱』的方法，引出高義露出真面目，最後更借陳金城之手，報了殺妻之仇；高義一生都是活在賭神的陰影之下，從強烈的自悲之中，產生出極端不平衡的心態，他既羨慕又妒忌賭神，與始同時他又十分害怕賭神，雖然自己是他的堂弟，但他知道賭神不會完全信任他，其實能夠成為賭神，他一生中不會絕對信任任何人一個人，這種人注定要接受永遠孤獨的命運，他沒有傳授高義賭術的技巧，一方面可能是認為他的天資平庸，另一方面，他可能亦看出了高義的心術有點不正，如果他學會了更多的千術，可能會禍患世人，又或許賭神明白到要成為賭術中的高手，就如自己一樣，命運會變得很坎坷，他只想高義平平安安做一個平凡的人……

極具戲劇化的人物

八十至九十年代初的香港電影，乃當時市民最主要的娛樂節目之一，而在那個時期的電影，通常會在正式上畫之前，早一兩周在戲院裡上映「午夜場」，目的是測試觀眾對電影的反應，然後將電影作一些修改（如拍了多個結局，最終看午夜場觀眾的反應，然後在正式上映時選擇最佳的版本），而當時觀看午夜場的觀眾，有喜愛夜生活的年青一代，還有一些是從事電影業的人仕與影評人，而另外其他的觀眾，很大部份都是一些在夜場工作或一些稱為「江湖中人」的基層群體，他們的反應直接及開放，看到搞笑的場面會哄堂大笑，有時甚至會拍手歡呼，但當看到沉悶的劇情時，有一些人會呼呼大睡鼾聲四起，但有一些情緒比較激動的觀眾，會破口大罵粗話連篇，如果碰巧該電影的導演在場，這種事件會顯得十分尷尬，據說曾有一知名的藝術導演，為了要了解觀眾對自己作品的反應，因而靜悄悄掏腰包購票進場，不幸的是，電影不合乎觀眾的期望，他們開始起哄，紛紛討論要找出該導演出來解釋，他們你一言我一語，一時間整個戲院熱鬧起來，那導演看見情況心知不妙，逐偷偷提早離場，結果成功地避過了一場不必要的紛爭，然而該導演亦有得著，因為他實實在在地印證了『君子不立危牆下』的道理，而事件亦成為了電影圈的一時佳話。

而王晶則不一樣，他了解這些午夜場觀眾的需要，他們對待電影的態度，只視為一種消閒及娛樂的節目，不會深究電影的主題訊息，因此王晶為了市場需要，製作出很多媚俗、市井甚至是大玩一些「屎、尿、屁」笑話的電影，結果令到他成為票房的大贏家，然而亦因此令到他與各大的電影重要獎項無緣；《賭神》是他的作品中，少數受到影評人讚賞的一部作品，因為電影具備劇情，人物設計亦很突出，動作場面與搞笑氣氛均出色，稱得上為一部『雅俗共賞』的電影，在2011年，香港電影資料館，公布的「百部不可不看的香港電影」名單中，《賭神》亦榜上有名，總算是香港電影界對王晶的一個認同。

如上所述，當時的午夜場觀眾很多都是社會的基層群體，在角色的設計上，為了要令到觀眾有共鳴及代入感，因此王晶常製造出很多市井小人物，與及一些「古惑仔」的角色，藉此討好觀眾群，但這些角色並不反映現實，通常都是加入了強烈的喜劇效果，來製造搞笑的氣氛，如《賭神》裡面的陳刀仔（劉德華飾），他是一個善良兼具愛心的古惑仔，角色描寫他是一個只有「半桶水」能力的老千，他在電影中不停製造搞笑的場面，對失去記憶的賭神，由最初想利用他幫自己賭錢，到最後同情他的遭遇而變為朋友……這些都不是一個真實的江湖老千會做的事情，這種角色只是戲劇化的人物，沒有一點兒的真實感。

至於飾演刀仔女友阿珍的王祖賢，1987年以《倩女幽魂》一片走紅，當年的她亦的確是漂亮動人，水汪汪的黑眼睛，加上清純的氣質，曾經迷倒了萬千的男影迷，不過在《賭神》裡她只是花瓶角色，沒有太多發揮的機會，而她往後的演藝事業發展亦很平平，情路更是兜兜轉轉，更加上歲月催人，2004年開始淡出娛樂圈，隻身退隱移居加拿大。

至於客串演出的成奎安（綽號大傻）（1955-2009），在《賭神》裡，他飾演一個新界圍村的惡霸大口九，角色亦是一個喜劇化的人物，而最有趣的地方，是成奎安本身也真的是香港西貢南圍的原居民，角色就好像飾演他自己一樣；而他亦是少數在多部電影裡，飾演自己的演員，可以這樣說，他大部份演出的角色，都是演著「大傻」，「大傻」恍惚是一個壞人的標誌，這是他成功的地方，不過亦可以說是局限了他發展演藝事業的主要因素。而雖然他飾演的是壞人角色，並且經常惡形惡相對人，但觀眾又不會討厭他，因為他時常演出一些外表兇惡，但內心膽小如鼠的壞人角色，令到觀眾捧腹大笑。

另外，吳孟達的客串演出，亦令電影增添了不少有趣的氣氛，話說他飾演的是一個行為猥瑣、陰險奸惡的「貴利佬」花柳成，他行事心恨手辣，作風亦很高調，因刀仔拖欠他的貸款，而命令手下毒打他，阿珍為救男友心切，情急之下用利刀將他刺傷，他的氣焰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，竟然像小孩般哀求她放自己一馬，得不到適當治療的他，最後還被刀仔加上一刀，刺傷了臀部，害怕痛苦的他，竟然叫嚷著要召喚救護車，這個外表霸氣十足的惡棍，帶給別人很多的痛苦，其實真正的自己，只是一個膽小、懦弱的鼠輩……

時光飛逝

如今重看這部電影，才記起已是1989年的作品，時間真的是在不知不覺之間，飛快地流逝，令人感慨的是，電影裡面有幾個演員，已經先後不在人世，鮑漢琳於2007年，在英國倫敦逝世，享年91歲，而龍方亦於2008年死於肺癌，至於成奎安，他也因鼻咽癌，於2009年與世長辭……，然而雖然他們已經離去，但他們所飾演過的角色，卻永遠流在觀眾的心裡。